守定。 再说那安禄山,领着何千年并数万雄兵,向前进发,禄山道:「此去潼关不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远了!哥舒翰兵马在此,你与我杀将上去。」言犹未了,两军对垒,浑杀一阵, 哥舒翰败走。禄山大笑道:「你看哥舒翰这老儿,不过一两阵,那些兵马都纷纷 鼠窜。牙将何千年,你可领铁骑五千人,杀进潼关,径撞长安便了。」 何千年得令去后,不知打破潼关否?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十一回 郦尚书出闱扈驾 贾经略收女全交 话说飞云小姐,服养之后,病体渐愈,老夫人甚是喜欢。说道:「孩儿,你 爹爹为知贡举,入场将近一月了。今日又是端阳,厨中备得菖蒲酒,与你在石榴 花下小饮几杯,应个节气。」小姐道:「孩儿病体才好,有些怯风,就在这中堂 内陪侍母亲罢。」夫人道:「这也由你。」夫人坐定,小姐送酒,然后陪坐。梅 香送过酒去。 母女二人正赏花饮酒,忽见郦尚书随着院子,急急忙忙走进内堂。夫人起身, 惊问道:「相公,何事这等匆忙到衙呢?」尚书道:「不好了!为哥舒翰失利, 安禄山这厮闯进潼关来了。圣驾已经西巡,我只得追随前去,待事定再传胪了。」 夫人道:「这却怎么处?」尚书吩咐:「快取我衣来换上,把印信缚在臂上,随 身行李先发去,权且乘车出了城,再乘马赶去未迟。」遂把衣更换,辞别夫人、 小姐,说:「家中事情凭伊照管,不能细讲了。」 夫人、小姐洒泪相送,不胜伤感。只见院子忙忙跑来说:「不好了!老爷才 出得城门,贼兵四面焚掠起来。梅香,快请夫人、小姐换了衣服,往南山杜庄子 上去等候。」又听外边鸣锣呐喊,夫人、小姐领着院子、梅香,随众人出城逃难 去了。这且按下不题。 却说华行云自与霍生别后,魂梦长牵,音书不至。心中反覆思量道:「不知 他归向茂陵,或是浪游他乡?那词笺牵连的事,也不见有个下落,不能访个实信, 捎信与他,教人好生愁闷。且住,他前日单身出门,行李留下在此,别的都没紧 要,只是平日诗文稿,与场中文字,乃是才人一片锦绣心肠,须索与他简点明白, 收拾了才好。」刚收藏停当,忽听有人叩门。 开门一看,说道:「原来是鲜于相公,前日多多有劳。」鲜生道:「云娘, 你这几日家里好么?」行云道:「有甚么好处?奴家正要相问。霍郎去后,有消 息没有?」鲜生笑道:「天杀的,我就猜你当头定要问这一句,消息有在这里。」 行云喜道:「他如今现在那里?」鲜生道:「呀!你还不晓得,就在那厢来了。」 行云眼向前望,说道:「不见那?」鲜生上前抱住,说:「在这里!」笑了 一笑,道:「我与霍秀夫极相好,你晓得的,原是一个人。你如今与我也如此, 如此!」行云推开道:「那里说起?好不识羞,这般舍着皮脸,尽来胡缠。」鲜 生道:「你们门户人家,乐旧近新、呼张抱李、原有旧规的,何必如此拘执?」 行云道:「你莫差了念头。奴家与霍郎,是在佛前焚香,曾发下誓愿,做了夫妻, 永不相忘的。」鲜生道:「他做得,我老鲜也做得的。」行云道:「你好没道理! 既说是与霍郎相厚,怎么他才起身,便欺心调拨奴家?请!请!请!」鲜生道: 「好了,请我进房去了。」 行云把鲜生推出门外,忙将门闭上而去。鲜于佶怒道:「暧哟,如此惫赖, 真个是这样起来了。啐!华行云,华行云!你还做梦哩!痴心想着霍都梁,再续 旧盟,那晓得他是身上有事的人,一去再不回头了。」忽见店主人跑来说:「鲜 于相公,不好了,如今长安城中,被贼兵焚掠起来,人人逃窜,你可回下处,收 拾行李,搬移搬移,老汉各自逃难去,顾不得你了。」耳边厢又听呐喊之声,两 人惊忙而走。 却说那郦府中夫人、小姐,领着梅香,背着行李、画轴,慌慌忙忙出得城来, 随定逃难人东走西撞,忽被贼兵撞散。只见安禄山前锋何千年,因哥舒翰败绩, 乘势抢入潼关,他说道:「争奈天雄节度贾南仲,领了五千铁骑精兵,从商南小 路紧追上来,着实利害。军士们,长安不可久恋,将子女金珠上紧抢掠一番,疾 速望陇西一带,去攻犯便了。」众人应声:「得令。」所以惊得长安士庶,走的 走,逃的逃,心慌意乱,一家人失散的尽多,这且按下不题。 却说节度贾南仲说道:「向因贼兵犯难,领重兵把住虎牢关口,防他小路抄 袭长安。谁知哥舒老将军败绩,贼奴乘势直抢潼关,真个可恨!因此统领五千铁 骑,昼夜兼程,紧追到此。幸喜到灞上地方了。众军士,且暂扎住在此,待探马 到来,得了消息,再作道理。」众军道:「晓得。」 不多时候,听得铜铃阵响,马蹄齐鸣,军士禀道:「老爷,探马到了。」探 子进营,节度问道:「贼势如今怎么样?你慢慢说来。」探子道:「官军从西去 十里,与贼兵抵住了,打了一个狠仗,我兵大胜,何千年败走西遁。」贾节度道: 「可喜,可喜!」探子又道:「但哥舒将军的败兵,倒在城中掳人家子女,反觉 为患。」贾节度道:「如此,你快传令箭一只去,但有官兵掠人口家赀者,即时 禀示;如收得避难子女,俱还各家,仍具册申报,不许隐匿。」 探子得令去后,贾节度道:「这也可恨,怎么贼兵西遁,倒是哥舒营中残兵 如此无礼?」只听又有人报道:「报老爷,各营把令箭传到了。收留妇女,但有 认识的,已各各送还,内中只有两个女人,一个说是大家小姐,但无人识认;一 具是残疾老婆子,没处收养,请老爷钧旨发落!」贾节度道:「如此,且先唤过 那大家女子来,我问他个来历,才好发放。」 众军领命,即将女子唤到。贾节度举目一观,说道:「看这女子举止,果然 是大人家的。你何处居住?何家宅眷?可详细说明,便与你察访,送你回去。」 飞云小姐含羞,哭诉道:「不瞒大人,我爹爹就现任礼部郦尚书,讳做安道的。」 贾节度惊讶道:「呀!原来你就是我郦年兄的令爱了?郦年兄呀!尝怜你伯道无 儿,谁知道弱女又受颠连。小姐,我与你令尊是极相厚的同年,我今春曾寄书问 候他,你可知道么?」 飞云想了想,说道:「大人莫非是节度贾公么?」贾节度道:「正是。」飞 云道:「今春蒙差人问候家父,曾收下吴道子《观音》像一轴,奴家还记得。」 贾节度道:「如此的是我郦年兄令爱无疑了。如今军马纷纷,令尊尚在行间,你 独自一个,就送你到府,也无人照管。我意欲收你为女,待平定后,送你回去, 意下如何?」飞云道:「奴家听得爹爹尝说,与大人相厚,犹如同胞;今日见大 人,就是见了爹爹一般的了!只是此恩此德,邱山难报!」遂倒身拜了四拜,起 来。贾节度受礼道:「但军中少个服侍的女人,怎么处?左右先前报说,还有一 个婆子,可唤来。」役人道:「晓得。」 不多时候,只见一个驼婆,背着包袱画卷,走到面前,叩下头去,起身见了 飞云,说:「呀!这是郦小姐,怎么也在这里?正要寻你,我在贼兵中,亲见梅 香姐被害了,遗下了包袱在此,交付与你。」飞云闻说下泪。贾节度道:「原来 认得这婆子的?」飞云道:「这是个医婆,孩儿用过他药的。」贾节度道:「如 此恰好就留在军中,与你作伴罢。」驼婆谢了起来。贾节度道:「你们离乱中路 途辛苦,且同去房中将息,将息!待我前营察点军马去。」也竟自去了。 孟妈亦同小姐回房,二人相会,不知说些甚话?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十二回 夫人错认亲生女 秀士新邀入幕宾 话说郦小姐到了房中,问道:「孟妈妈,奴家那日自服了你的药,身子就好 些了,谁想遭了乱离,又在此相会。」驼婆道:「再休提起了,说起来话长哩! 小姐,你那病儿,梅香妹细细说与我缘故了。」小姐道:「甚么缘故?」孟婆道: 「是画儿上缘故。」小姐微笑了一笑。孟婆道:「老身实对你说,果然茂陵有个 霍相公,叫做霍都梁的,来请我看玻」小姐道:「霍都梁是怎么样个人儿?」孟 婆笑道:「这是你心坎上第一句话,不知不觉就在喉咙里溜出来了。你问怎么样 儿么?他的样子,就与这画上差不多的呢。还有一件,你的笺词被燕子衔去,到 曲江堤上,恰好不东不西、不高不下,也落在他的面前,是他拾去了。」小姐道: 「这一发奇得紧。」孟妈道:「看病时,他曾取出来教我送还与你,换那错的《 春容》。我拿在身边时,哪晓得倒是个祸根,被那些兵番狗肏的把我拿住,说与 他勾通牵马,打甚么关节,后面费了许多事,才得放手。」小姐道:「如此,多 累妈妈了。霍秀才如今在那里?」孟婆道:「那霍秀才听得拿了我,抛他不知吓 得走在那里去了。」 小姐闻听下泪,背说道:「他既飘泊,难讲缘分了。」孟婆笑道:「只是还 有一椿事,不好对你说。」小姐问道:「又有甚事不好说?」孟婆道:「那霍秀 才好不风流,与一位青楼小娘,叫做华行云,打得热不过。这《春容》是替他画 的。那华行云与你一般相貌,你却错认了头,便做替你画的了。」小姐道:「怪 道我当初看时,见那般乔模乔样,也就猜道是个烟花中人了。」孟婆道:「小姐, 你不会面的相思,害得不曾好,莫又去吃不相干醋,吃坏了身子。」两人相笑一 声,这且不题。 却说华行云肩背包袱与画,也随众人逃难。说道:「呀!此处已到兴庆池边。 天那!自出了长安城门,走不上几里路,怎么就走不动了?且在这草丛中坐坐。 霍郎!霍郎!你如今在何处?这乱离中,抛闪得奴家独自在此,好不苦楚。」 正自思量,忽远远望见一位老妇人行来,这妇人是谁?正是郦府夫人。满口 叫道:「飞云儿,你那里去了?连梅香也失散不见踪影。」忽抬头一望,说: 「呀!你看前面草坡上坐的,分明是我女孩儿。谢天谢地。」及至走到跟前,行 云起身下拜。夫人道:「莫拜,莫拜,我的儿,你做小姐的,从来没受恁般苦楚, 亏了你了。梅香不知在那里?」行云道:「妈妈,你口里话,奴家都不省得。」 夫人惊讶道:「怎么说,不是小姐?」又细看了看:「你分明是我飞云儿那!」 行云道:「奴家不是甚么飞云,贱姓华,小字行云,就在曲江边住。小人家儿女, 自幼亡过父母了。妈妈莫非错认了人么?」夫人道:「听他声音,果是有些不同。」 遂哭将起来,说:「怎脸面这般一样?只多了腮上桃红这一点儿。小娘子, 不瞒你说,我就是礼部郦老爷夫人,与小姐飞云一同避难出来,不料被贼兵冲散, 女儿不知那里去了,见你模样与他一般,故硬把你做女儿叫。老人家眼睛差池, 多得罪了!」行云道:「原来是位老夫人,失敬!失敬!」行礼后,背身说道: 「他女儿叫做郦飞云。哦,想起来了,那题画的人是飞云,孟妈妈曾说,与奴家 模样一般,故此老夫人认差了。」夫人道:「小娘子,我见你,就如见我女儿一 般,可一路与我作个伴,到家里时,便做亲女厮认,不知你意下如何?」行云道: 「多谢老夫人,只怕奴家无此福分!」遂倒身下拜。夫人扶起道:「天渐晚了, 我们只得挨着行去。」 才待携手同行,忽听打锣之声,夫人、行云失惊道:「你看人马喧腾,又受 乱军摧折了。」那里知道,是郦尚书旋归。这老爷一声吩咐:「从人,那草坡中 有两个妇人,与我唤过来。」夫人向前,尚书认得,说道:「呀!夫人同女儿为 何在此?」夫人垂泪道:「军马乱杂,把女儿失迷了。」尚书道:「女儿现立在 你身边,怎么说把娇儿失迷?」夫人道:「这个不是女儿。」尚书道:「不是女 儿是谁?」夫人道:「老相公,这是途中遇着的。他姓华,叫做行云,面貌与孩 儿相像。」说完,又哭起来道:「女儿在庆池路口,被乱兵冲散,不知那里去了?」 尚书闻听,放声大哭,说:「如此,岂不痛杀我了!」行云方才向前下拜。 尚书一见,又哭道:「怎生这样像女孩儿?既然如此,就把这女子收养下,认作 亲生,再去跟寻飞云罢。」夫人道:「老身也是这个主意,他已愿从了。相公, 你才去灵武不多几日,怎么就回来了?」尚书道:「见了皇上,遣我回来祭祀郊 庙、山川,那知道家亡、儿失,岂不是前生罪孽?」 行云从新跪叩拜起来,说:「奴家飘泊无根,愿为婢妾,蒙大人深恩,反认 为女,何等抬举。爹爹,如今不必忧虑,寻姐姐不见时,作速写下招子,沿途粘 贴,总只在长安城内外,料想不远。」尚书道:「是呀!夫人领女儿先归,老夫 随后回府便了。」这且按下。 却说阳知县秦若水,因禄山之变,率众把守城池,甚是紧严,时时劝谕,刻 刻操劳。一日,又在城上吩咐一番说:「你们在此小心,我权下去歇歇。」众人 道:「晓得。」忽见一个书生远远行来。你道是谁?却原来是霍秀夫逃难至此。 他说道:「小生自出了长安,幸脱罗网,那知命途多舛,随处逢凶,途间贼骑充 斥,官军掠扰,幸而身上单贫,保得性命,一步步已挨到阳城下了。」原来此处 城守甚严,未可造次,不免问那垛边人一声:「城上大哥,你们县里秦爷,可在 城上么?」 城上闻听,喝声道:「你是那里来的?问秦爷怎么?」霍生道:「劳动你报 声说,有茂陵门生姓霍的,特来谒见。」众人道:「看此人相貌,生得儒儒雅雅, 是个斯文中人,与他报一声,料应无妨。」遂下城来,禀声:「老爷,城下有一 个门生,姓霍的,茂陵人,要见老爷。」秦知县听得明白,说道:「快与我拉上 来。」 众人遂坠下绳索,把霍生吊在城上,二人相见。秦老爷道:「贤契,你在长 安取应,怎么忽然来到此间?」霍生道:「一言难尽。」遂将那代画《春容》, 误入朱门,偶拾燕笺,泄漏成祸的事,略略说了一遍。秦知县道:「时才这些话, 老夫不知其详,且同往衙斋细说个明白。且喜你是个文武贤才,偶然飘荡,老夫 凡事,可以请教。」二人回衙去了。 城上又见一飞骑将到,守城人架着弓箭,问道:「是甚么人?」飞骑道: 「休要放箭,俺是元帅贾老爷差来的头站,有令箭火牌在此。吩咐各州县速备粮 草,后面亲统铁骑五千,追剿贼兵,连夜到此,不可迟误!」 众军接过,秦老爷验过发出,说道:「果是贾节度头站,说与他:一应粮草 俱备下了。左右,再问他一声,贾节度可是邢州人么?」军人间明,回复道: 「正是邢州人。」秦老爷对霍生道:「可喜,可喜!贾节度是我同乡至厚,他来 过此,孤城万万无虑矣。我们饮酒话旧便了。」 正是: 暂向西窗剪银烛,笳声吹出月明中。 不知贾节度到境,又有何举动,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十三回 参军作檄伤贼胆 节度爱才许联姻 话说贾节度穿着戎服,率领众军升帐。坐下说道:「下官亲提铁骑来至□阳, 幸喜县令秦若水,同里厚交,设席相留,论心一夜,直至天明。因幕中少个记室, 托他访聘,他说衙中恰好有个门生,是茂陵秀士,才略兼人,游学到此,正可借 重。会差人去请到军前,待他来看,果是如何?以便留用。」见罗帐下,有人执 着手本,叩头起来,说道:「小官是本县差来的。禀老爷:秦县官秦老爷钧旨, 往城外给散各营粮草去了。昨夜与老爷说的衙中茂陵秀士,吩咐小人送来相见, 现在辕门外,不敢擅入。」贾节度道:「昨夜扰你老爷了,今日不劳来见。我即 刻起马,到十里长亭相会便了。衙中秀才,便请进来。」差人应去。 却说霍生来时,一路上打算道:「小生间关辛苦,幸到□阳;又蒙秦老师荐 入节度贾公幕中,着人来请相见,我想那桩事,不知怎样结局?前日听得那些人, 还要行文到原籍拿我。故此昨日与秦老师说,对贾公言及,千万不可道我姓名。 今日相会,倘或问我籍贯、姓氏,也要打点应他才是。只得更改便无忌讳了。也 罢,就改做卞无忌罢。」 听得传进,只得入帐拜揖。贾公道:「先生大才,幸蒙光降,敢问高姓大名?」 霍生道:「小生姓卞,名无忌。碌碌无能,谬蒙举荐,不胜惭愧。」贾公道: 「不必过谦。先生,如今安贼虽遁长安,又窥陇右,下官手提铁骑,不过五千, 以寡胜多,计将安出?」霍生道:「小生愚见,贼奴势虽犷鸷,类实兽禽。明公 但须把住陇州,坚壁持重,看那禄山凶残老悖,又失众心,即其孽子义儿,亦怀 怨望。莫若写下密檄,纳入蜡丸,即差腹心,传示令绪,许以图父有赎,论赏酬 功。此辈狼子野心,定然枭鸟相食。有此一纸,远胜万师,收复河湟,迎回大驾, 此不世之功也。惟明公三思。」 贾公闻听,揖谢道:「承示良谋,令人佩服,这道檄文,便要烦劳大笔。」 霍生道:「待小生代劳了。」执笔挥毫,一霎时,写得停当。贾公接过,读了一 遍,说道:「檄文甚妙,差腹心之人,密密递与这贼子便了。仗先生妙策,若得 功成,老夫自当疏闻,奏请大用。如今留在前营,便于朝夕请教。」叫旗牌官, 「快拨供应人役等项,在前营伺候卞参军,不可疏怠!」众应道:「得令。」霍 生又与贾公谈论一会,辞归前营不表。 却说郦夫人时常思念女儿,因对行云道:「我从经乱后,老病渐添,赖你相 聚一堂,朝夕侍奉。但飞云女儿自分散后,四处寻访,再无踪迹,如何不教人泪 垂?你看秋气渐深,窗风飒飒,好不凄凉。他此时不知流落何方?教我如何放心 得下!」行云道:「母亲,前日贼兵扰攘,也没多时,就安静了。听得说,领兵 节度禁谕甚严,散失子女亲身察问,姐姐此身定有下落,母亲且请宽心。」夫人 道:「每年此月,正是授衣时候,怎奈物在人亡,那堪这月上梧桐,砧声敲起, 那一处不令人伤悲。我进去安歇,孩儿少迟也来罢。」行云道:「晓得。」打发 夫人进去,遂说道:「愁人莫向愁人说,说起愁来愁杀人。我母亲只知道他的心 事,怎么知道奴家也不是个没心事的。但前日途中,慌慌乱乱的,这轴观音像, 收在包袱里,不知怎样?」不免取出悬挂悬挂。把画展开,说:「且喜不曾损伤。 待我焚香拜谢。还有霍郎的文字,也在包裹里,还要与他再检点明白才是。呀! 且喜文稿与场中文字,俱不曾遗失。天色晚了,不免收拾进房去罢。」正是: 相思一夜情多少,地角天涯未是长。 且说安禄山帐下几个巡军,说道:「伙计,这样霜风飚飚,大王此时,羊羔 美酒,搂着如花似玉的,好不快活,苦了我们,挨着这些凄凄冷冷。如今将近三 更,察点的都过去了,沽下一壶,消缴了罢。」这巡军们欢畅饮酒不题。 却说李猪儿因贾元帅蜡丸檄到,奉小将军命令,差往营中刺那老贼,同着差 官,同往营门去。听得樵楼鼓打三更,见那些巡军醉卧在地,喜对差官道:「此 时贼命该休了!待我进去,你可在这里悄悄等候。若刺了老贼时,我便从此处抛 下首级来,你可接去报功。」差官道:「就是这样。」 李猪儿去不多时,忽悄悄叫道:「差官!差官!老贼首级在此。」然后跳将 下来,说:「头已在此。」差官道:「怎么辨得是老贼首级?却没凭据。」李猪 儿道:「老贼平日把御赐贵妃娘娘的洗儿钱,尝紧怀在胸前,被我取来,拴在发 上,此就是凭据了。你可赶此月色朦胧,星驰到陇州报贾元帅去,我就在营中放 起火来,把他们众兵惊散便了。」差官道:「极是。」遂把首级,纳入囊中,加 鞭而去。李猪儿放起火来,呐喊道:「中营火起了,你们如何不救火?还在此睡 觉!」巡军惊起,道:「不好了!不好了!如何中营起这样大火?列位,大家齐 起来去救救火。」遂慌慌张张去了,不表。 再说那霍生,在贾公前献策,尚不知下落,未免纳闷。说道:「小生变姓更 名,幸无知觉,但长安乱后,不知华行云平安如何?绝无消息。那郦家小姐笺儿 虽收在此,人儿知在何处?你看黄花寂寂,落叶萧萧,好生闷人。」 正自踌躇,忽见贾公走来,说道:「卞先生,今早有飞报到来,果然蜡书到 彼,他孽子安庆绪,暗地里遣心腹人李猪儿,刺杀禄山,差官已献过首级了。幸 喜大恶已除,余氛可扫,皆先生之功也!今日权在军中拜先生为参军之职,已飞 章表奏,不久又当擢用。左右,取冠带过来。」 霍生冠带起来,拜谢贾节度,说道:「此是朝廷洪福,明公威名,小生何功, 敢蒙优录。」贾节度道:「说那里话。」遂腹内思量道:「我看卞生,文武兼通, 才貌并绝,不免就把郦家女儿招赘他;就日后郦年兄见有如此佳婿,断不怪我擅 专。」因向霍生道:「还有一言相告:老夫有一小女,随在军中,年已及笄,尚 未择婿,敢操箕帚,勿阻是幸,明日吉辰,就行合卺。」霍生道:「极蒙高情, 但曾与曲江女子,旧有姻盟,怎敢顿改初心,辜彼夙约?」 贾节度道:「足下向来未曾说有家室,这分明推托,令老夫无面孔了。」霍 生道:「实有订盟,怎敢推托?」贾节度道:「我想长安乱后,此女存亡未知何 如?日后就访得迎来,老夫今日说过,小女情愿与他不论大小,一样相称便了。」 霍生道:「待小生再斟酌斟酌。」贾节度道:「不必斟酌。」叫左右:「吩咐军 中,明日办鼓乐酒筵,叫傧相伺侯。」说完告别,转后去了。霍生道:「不应承, 辜负贾公之恩;待应承了,又违前盟。贾公才许一样相称,说得中听。就照此行, 料也无碍,任凭他罢了。」 不知怎样成亲,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十四回 美少年军中合卺 老驼婆阁下陈情 话说孟婆幸亏贾节度留在营中,陪伴小姐,得全性命。他说道:「近日贾老 爷要将小姐招赘卞参军,小姐心上不从,吩咐老身细细劝解。就那参军,才貌无 双,与小姐十分相称,叫他不必推阻。我想连小姐性命,也是贾老爷救的,不然 乱军中,小姐今不知怎样下落?他一片好心,何必苦苦执拗,不免向前劝他一番。」 见了小姐,说道:「老爷吩咐我对小姐说,他军中只有小姐一身在此,他常要各 营察点,照管不便,郦老爷急忙又不知下落,知如今只得从权。有一位卞参军, 年貌厮称,文武全才,意思将他入赘。昨日与小姐说,你未曾承应,叫老身劝你, 成就了罢。」 小姐闻听,落泪道:「妈妈,奴家一身漂泊,感荷贾公收养,他的言语,岂 敢执拗?只是我至亲爹娘,不知散失何所,那有这般闲心招赘夫婿?况且六礼未 成,又无媒妁,因此心上未免踌躇。」孟婆道:「此是百年好事,不消踌躇。贾 老爷也说来,他与老相公如同胞兄弟,看待小姐,就是自己亲生一般。因为女婿 甚佳,不可错此机会,断不肯误你终身大事。他一力主婚,就是媒妁了,小姐, 你依老身说,从下了罢。」小姐道:「妈妈,既如此说,也只得凭贾老爷主张罢。」 孟婆道:「如此就回覆贾老爷去。但老身是个残病人,又是单身,明日合卺之夕, 不便进来,到后日看你罢。待我回覆去也。」小姐道:「孟妈妈去了,但奴家心 事,一则不忍背着爹妈自行婚配,二则那轴《春容》上的人儿,从今也要割断了, 再无相见之期。烟缘既注定在此,如何那幅画错在奴家处?奴家题得笺,怎么燕 子又衔与霍郎?有此两椿奇事,如今都成画饼,不免取出画来,再看一看。」 看够多时,不觉伤感说道:「霍郎,霍郎!若要相逢,除非来世;《春容》、 《春容》,奴家今日与你别过,再不得展玩了。」正是: 慢说今生缘已尽,还图再结后生缘。 到了次日,贾老爷吩咐:「吉时已到,唤傧相快来赞礼,请小姐与卞参军成 亲。但还有一件,今日是个吉时,吩咐那驼婆,他是单身,又且残疾人,权且回 避回避。」左右应声:「晓得。」唤到傧相簪花披红,唱起礼来。二人出来,拜 过天地,又交拜了。贾老爷吩咐,送入洞房。合卺以后,高悬蜡烛,夫妇坐定。 霍生见小姐容颜,失了一惊。呀!分明是云娘!不觉随口问道:「小姐莫非是华……」 刚说到此,忙住了口。背身说道:「不可造次,岂有云娘在这里的理!若是 他,不该如此害羞起来,但容貌恰似。」又仔细一窥,慌道:「险些认错了!云 娘腮上有桃红一瓣的,这却没有。我记得那医婆说,郦府小姐与云娘一样,那晓 得又露出这位贾小姐来,是第三个了。」 这郦小姐也偷眼看那参军,说道:「卞郎似曾日日会熟的一样。」想了想, 说:「是了!那画中穿红衫的,像他不过。但那人名唤都梁,并非卞姓。」正自 猜想,霍生道:「夜深了,小姐,我与你就枕罢。」正是: 花烛青油辉幕里,灯前相见是耶非。 他二人一夜光景,曲尽鱼水之欢,这且不表。 却说禄山平定,人渐安宁。以前考试,尚未开榜。忽闻今日揭晓,这些报喜 人,俱在礼部前等候。只见背榜官行来,不多一时,高悬上面,就看抄写名次的 嚷道:「第一甲第一名鲜于佶陕西扶风人。原来状元中在此处,好去扶风会馆中 报去。孩子们,录条在此。疾忙前去。」 那知鲜于佶因兵马扰乱,离了姚店旧寓,移在扶风会馆来,问得礼部,今日 五更头出榜,他盼望道:「怎么此时还没些影儿?你听这树上喜鹊儿,叫得好不 有意思。」忽见众报人跑来问:「那是鲜于相公?」鲜生问道:「中在何处?」 报人道:「是头名状元。」鲜生喜欢道:「快拿录条来。」众报人呈上。 鲜于佶见是真实,说:「你们共来饮杯喜酒,赏钱决不肯轻的。」又有一起 人捧着冠带,见了鲜生,叩下头去,说:「我们是迎鲜于状元赴琼林宴的。」鲜 生道:「你们起来领赏,随我赴宴去也。」且把这鲜于佶,改号作弊,中了状元, 竟认成自己应得的,不觉欢天喜地,权且按下不表。 却说郦小姐成亲后,倒有些愠色,说道:「奴家自蒙贾公收养,待若亲生, 又为择得佳婿,但是不在爹妈膝前,合卺之夕,终是凄凉。今日只得勉强向妆台 梳洗则个。你看这几日眉痕间转觉消瘦,奴家细看卞郎面貌,宛然是画上郎君, 但那人姓霍,却不姓卞。我欲将旧日家门明白说与他,只是才做夫妻,说话尚有 些害怯。」 那知霍生也背地说道:「小生细看新娘子面孔,宛然与华行云无二,昨夜灯 下险些错说出来。难道天下有这等相像的?曾记得那医婆说道:「郦家小姐也像 云娘。只怕就像,只是略略带几分儿,那里有贾小姐这般,一色辨不出的?」见 了飞云,说:「娘子,你在此处梳洗了。」飞云道:「正是。」因而坐下叙谈。 再说孟婆昨宵回避,今早出来,说道:「昨夜小姐成亲,老身原说过的,吉 辰躲过,不曾到洞房里去。听说招赘的这位卞参军,果然人物齐整,郎才女貌, 贾老爷心上甚是喜欢,今日想无妨碍了,不免到小姐房中看看。」 进门见了新郎,大惊叫道:「你是霍相公!好没道理,这是小姐洞房里,你 怎么擅自撞将进来,在此勾勾答答的,成甚么规矩?倘那卞参军见了,不当稳便!」 推着霍生说:「不是儿戏,快出去!快出去!」 飞云小姐也惊讶道:「妈妈,这就是卞参军,怎么叫他是霍相公?」孟婆道: 「小姐,老身不差的,这就是霍都梁。请我看过病的。霍相公,我为你一幅诗笺, 吃了许多苦,你不晓得!」小姐道:「这也奇了!既是霍郎,如何又姓卞呢?」 霍生笑道:「小生果是霍都梁,改这名姓,有个缘故,待慢慢的说。」小姐道: 「我不信!若是霍都梁,妈妈,是你说的,奴家有一幅词笺,燕子衔去的,是他 拾得,如今在那里?」霍生道:「小生收诗笺一幅,果是燕子衔来的,却是那郦 飞云题的,与娘子无干。」 取出笺来递与小姐说:「这是郦小姐题的,请细看来。」孟婆道:「霍相公, 还做梦里!这就是郦小姐,叫做飞云,那里又有个郦小姐?」霍生道:「他是贾 老爷女儿,怎么平白姓起郦来?」飞云笑而不言。少迟一迟,说:「妈妈,你细 细说与他罢。」孟婆道:「乱军中,把小姐认为己女的。」霍生道:「啐!我真 个做梦了,娘子原来是贾公收养的,活活一个郦飞云在此,却怎么还把你来朝思 暮想?娘子,小生有一幅《春容》画错送到你处,如今可在么?」小姐将画取出, 说:「现在这里,且把那改姓名的缘故,请郎君细细说与奴听。」霍生遂将画春 容拾燕笺说了一遍。小姐道:「这却是前半截话。奴家不明白改卞姓的缘故,请 将说来。」 霍生又将托孟婆拿诗换《春容》,不知何人走漏消息,赖我私通关节,被番 子讹诈,几遭罗网,所以改姓逃避。娘子,你也把题笺的事情,说与我听。」飞 云也把题画失笺的景象,说了一遍。二人前后说得明白,分外亲热。霍生嘱托道: 「娘子、妈,你在洞房外边,且不妥说出我是霍相公,仍唤作卞参军才觉稳便。」 孟婆道:「这个晓得。」 这事惟他三人明白,后事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十五回 鲜状元私谒师第 华养女弊掀父前 话说礼部尚书郦大人,说:「俺忝知贡举,品题诸卷,幸皆精当,久已进呈。 近因禄山就诛,武功克奏,灵武登极,重见太平,因此补唱胪传,完此盛典。昨 日榜已发了,旧规榜首今早便该来谒见。左右,新状元门生鲜于爷见时,即与通 报。」 众应声:「晓得。」只见鲜于佶冠带乘马而来,说道:「这是那里说起,我 鲜于佶干着那桩事,指望榜上搭一个名字,就也发了,谁知道一抢抢了头一名, 快乐!快乐!左右,今日该参见主考郦老爷了。」长班禀道:「已到郦大人门首, 下马等候。」将帖送过,门官接了,说:「旧规头一次见座主老爷,管家、长班 我们都有礼的。禀声你爷照常见赐。」长班回覆。鲜于佶道:「长班,你说与他 们知道,今科状元是真才实料的,与别的不同;就不是郦老爷,别人也会取中。 待我到了任后,连中堂老爷的人,一起赏他些罢。」 长班又诉与门官,门官道:「赏些罢,入你家怪娘的,那里这等不知时务的, 在座主门前妆大头鬼儿!争奈老爷吩咐过,与他传罢。」少迟,传出道:「有请。」 鲜于佶进庭行参见礼,让坐、告坐已毕。鲜于佶道:「门生不才,蒙老师首录, 只恐菲劣,有玷门墙。」郦尚书道:「贤契高才,自当首录,老夫借光不浅,吁 俊何功!」师生两个在庭上叙话,后边夫人与小姐闻听新状元来见,偷在屏风后 窥探,看是甚么人物?行云端详一回,暗吃一惊,方转内去了。 鲜于佶知道题笺故事,便作妄想,故意说道:「有一句话奉禀:门生不瞒老 师,尚无妻室,如今各位大老先生家闺中,有相应的女儿,求老师主张,大小登 科,一齐成就了门生罢。」郦尚书道:「待老夫留神。」鲜于佶告别,三揖而出。 郦尚书道:「恕不送了。」叫院子快请夫人、小姐出来,有话说。夫人得信,同 小姐出来相见,尚书道:「今科状元,出我门下,才学、人物,色色俱佳。适才 相见,问他家中尚无妻室,我欲将这个女孩儿,赘他为婿,你意下如何?」夫人 道:「这姻缘大事,任凭相公主张。今科状元是那里人氏?姓甚名谁?」尚书道: 「叫做鲜于佶,是扶风人。」行云道:「原来就是鲜于佶!」不觉沉吟起来。 尚书问道:「孩儿,你沉吟甚么?」行云道:「爹爹,此人是个光棍,一字 不识,怎么取他中状元?」尚书惊讶道:「你一个女儿家,不管外边事,他一字 不识,做人不好,你怎知道?也可笑!」行云道:「不瞒爹爹,奴家有个嫡亲表 兄,叫做霍都梁,是个饱学秀才,与他同窗,故此奴家晓他行径。」郦尚书道: 「我不管他甚么一字不识,做人不好,与你表兄同学不同学,但凭他卷子上,做 得如花似锦,就取他头名了。难道你爹爹一双眼睛,就错到这般田地?」行云道: 「鲜于佶文章虽好,断断不是他做的。」尚书道:「今科关防极严,贡院门锁了, 文章不是他做,是谁做的?」 含怒取出硃卷,递与夫人:「你与他看。他虽不识字,那些房考,圈得这样 花扑扑的,呈上来,难道我错了?那些房考都错了不成?」行云接过卷子,仔细 一看,说:「爹爹,孩儿也粗识几字,这文字,却句句是我表兄霍都梁的。」尚 书道:「又说得好笑!是霍都梁的,你又怎么晓得?」行云道:「孩儿表兄,因 为有病,完场后,便回扶风原籍去了。他书箱俱留在奴家家里,文稿还是奴家收 藏在此。爹爹不信,待我取出来看,便见明白。」进房检出,说:「爹爹请看。」 尚书接来,看完说道:「果然一字不差。看来我却被这狗头误了。」顿足说 道:「春闱大典,如何这般草率,被他瞒过?既是你表兄文章,场中各有号房, 怎么被他抄去了?却也难明。」行云背地道:「怪得出场后,苦苦问霍郎字号, 必定有缘故。」回身说道:「爹爹,把他卷子看看,是甚么字号。」尚书道: 「也说得是。」看了看,说:「是昃字号。」行云道:「我表兄曾说是日字号, 想必被他偷改,把日子底下添些笔画了。」 尚书又照看道:「你看,这昃字上面,日字太大了,下面几笔像添的。显有 偷改情弊,倒亏你聪明,发出这一桩奸弊来,险些错怪你了。好恼!好恼!」夫 人道:「相公不消烦恼,明日叫那光棍来,再面试一试,果然是个白丁,再作区 处便了。」尚书道:「夫人言之有理,就是这样试探罢。」正是: 天孙桥畔理秋梭,不是黄姑莫渡河。 且漫当头倾玉盏,还愁到底破沙锅。 准备次日复试鲜于佶不题。 却说贾节度闲坐营中,对霍生道:「卞参军,前日檄斩安贼,下官随即表闻, 这几日怎不见有奉旨音信?」霍生道:「想必早晚到了。」忽见赍官回营,望上 叩头。贾节度道:「那赍奏官你回来了?旨意如何?」赍官道:「奏本到日,闻 得圣上大喜,当有旨下,恭喜老爷与卞爷俱有恩典,旨意在此。」贾节度接过来 看,奉圣旨: 「安贼禄山,背天犯庶,自取擒诛。赖尔各镇忠勤,将士用心,策力并屈, 丑类自残。除郭子仪,李光弼,勋冠等,伦应封茅土,着候另叙外,副元帅贾南 仲,弹厥壮猷,克平大憝,着加升平冠伯,掌枢密院使,进阶上柱国,赐绯鱼金 袋;参军卞无忌,草檄幕中,武功并奏,准实授羽林都尉。其余将士,俱着从优 叙录。南仲仍着星驰到任,该衙门知道。」 贾节度同卞参军谢恩起来,霍生谢道:「过蒙岳丈大人提契!」贾公道: 「全借贤婿赞之功。只是圣旨催趱到任,贤婿官为羽林,也要入京。今日黄道吉 辰,请小姐出来,一同起程前去。」飞云出来,拜道:「爹爹,恭喜!」贾节度 道:「孩儿,你才结良缘,夫婿便承恩宠;今随新任,骨肉定可团圆。真个好事 从天,我心欢喜。」飞云道:「托赖爹爹,才有今日。」贾节度吩咐中军官,就 此拔营起马,赴京便了。一路上欢欢腾腾,真是奏凯景象,越乎寻常。 正是: 边笳已净塞尘空,露布南飞入汉宫。 但教飞将追逃虏,麟阁何人定战功? 不知进京后如何聚会,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十六回 假斯文锁试书斋 真不通潜逃狗洞 话说郦尚书看破鲜于佶作弊,十分怒恼,说道:「老夫为场中取了鲜于佶, 既负圣恩,兼失物议,连日心上十分懊恼。只这桩事,终无含糊之理,定须再加 覆试,自己简举方好。已曾着人唤那狗头去了。门官过来,你听我吩咐:鲜干佶 若到了,便请到书房坐下,说我出衙门后,身子不快,到晚间出来相陪。有封口 的帖一道,叫他亲自拆看,是要紧的几篇文字,烦他代作代作。他若要回去时, 你说我吩咐的,恐他寓中事多,就在此做了罢。门要上锁,倘若不容你锁门,你 也说是我吩咐过的,恐闲人来搅扰,定要锁了。凡事小心在意!」门官接过帖来, 说:「小人晓得。」尚书回内去了。 却说鲜于佶自从幸获榜首,洋洋得意,说道:「今日同年中相邀,饮了几杯, 与个青楼粉头睡兴方浓,这些长班连报说郦老爷请讲话,催了数次,我想老师请 我,没别的话说,多分是前日央他说亲,唤我对面商议。老师也是个老聪明、老 在行,自然晓得我的意思了。郦飞云,郦飞云,你从前那首词儿,被那燕子衔去 的,倒是替我老鲜作了媒了,我好不快活!」长班禀道:「已到郦老爷门首。」 门官道:「老爷吩咐:状元爷到,径请到书房中坐。」鲜于佶笑道:「这个意思 就好,比往日不同,分明是入幕的娇客相待了。」 进了书房,门官又道:「老爷拜上,这一会身子偶然倦了,说晚间出来相陪。 有一个封口帖子在此,请状元爷亲手开拆。」鲜于佶接书,欢喜暗想道:「必定 是他令爱庚帖了。我最喜的是这个亲字儿。待我开来。」及至拆开,并不闪得一 字。方惊讶道:「这却不像庚帖,是些甚么?唠唠叨叨,许多话说,我一字不懂 的。」问门官道:「你念与我听听。」门官道:「你中了高魁,倒认不得字,反 来问小人?」鲜于佶道:「不是这等说。我因连日多饮了几杯,这眼睛朦朦淞淞 的,认得字不清楚,烦你念与我听了,就晓得帖中是甚话头。」门官道:「待我 念来:《恭贺大驾西狩表》一道、《渔阳平鼓吹词》一章、《笺释先世水经注序》 一首。老爷吩咐说,这三项文章,是要紧的,烦状元爷大笔,代作!代作!」 鲜于佶闻听惊慌,背他说道:「罢了!罢了!我只说今日接来讲亲事,不料 撞着这一件飞天祸事来了,这却怎么处?有了,门官,你多多禀上老爷,说我衙 里有些事,携回去,晚间如飞做就了,明早送来何如?」门官道:「老爷吩咐过 的,恐怕状元爷衙内事多,请在此处做了回去罢。文房四宝现成,安排在此。」 把桌椅端正了,说:「请,请!」 鲜于佶发急「嗳呦」起来,说道:「不好,不好,我这几日腹中不妥贴,不 曾打点,要去走动走动方好。」门官道:「不妨事。就是净桶也现成在这里。」 遂把门带过上锁。鲜于佶嚷道:「门是锁不得的。」门官道:「也是老爷吩咐过, 叫锁上门,不许闲人来此,搅乱状元的文思。」鲜于佶道:「怎么尽说老爷吩咐、 吩咐的,你们松动些儿也好。」门官道:「可知道,前日该与我们旧规,你也何 不松动些儿?那样大模大样,好不怕杀人,今日也要求咱老子!」竟自去了。 鲜于佶跌足道:「这却怎么处?我从来那里晓得干这桩事的?苦呵,苦呵! 如今上天无翅,不免爬过墙去罢。」才待要爬,又跌下来,说道:「爬又爬不过 去,怎生是好?我想这桩事,也忒欺心,天也有些不容我了!」 忽听门官捧着茶、酒,说:「状元爷,你来,你来!」鲜于佶作喜道:「谢 天地,造化,造化,想是开门放我出去了。」门官道:「你到门边来,老爷里面 发出茶壶、手盒在此。恐怕你费心,拿来润笔,差小人送在此,你可在转桶里接 进去。」鲜于佶道:「你说我心中饱闷,吃不下,多谢,不用了!」门官道: 「吃在肚子里面有料。」笑了笑道:「他的放不出来,我的收将进去罢。」又竟 走了。 鲜于佶踌躇道:「我想墙是爬不过去了,前边有条狗洞,不知可能过去?」 把眼斜视多会,说:「凶得狠,这里不是状元走得路道。如今没奈何,要脱此大 难,已不顾得了,且钻来试试。」把身伏下,着力前钻,刚刚过来,又跌一脚, 惹得犬儿乱叫,一溜烟跑了。门官行来,说道:「怎么狗这样叫得凶?甚么缘故? 呀!这洞门口的砖墙,缘何塌下许多来了?待我开门看看。」 左张右望,状元爷那里去了?想是作不出文章,在这洞里溜过去了:「老爷 有请!」郦尚书问道:「状元的文字完了不曾?」门官跪禀道:「状元听说作文, 意思有些慌,从犬门逃走,不知去向了。」尚书道:「原来竟日不成一字,场中 明白是割卷无疑了,要上疏简举了。快叫写本的伺候!待我做完,疾忙誊写,明 早就拿个帖子,送与管金马门内相,说我有病,叫他上了号簿,作速传进便了。」 正是: 珊瑚铁网网应稀,鱼目空疑明月辉。 不是功成疏宠位,将因卧病解朝衣。 不知简举后,将鲜干佶如何发落?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十七回 久别离同欣聚会 得相逢各诉前由 话说贾南仲奏凯回朝,甚蒙圣眷。说道:「朝参之后,应酬颇烦,欲将郦家 这女儿在我家收养情节,说与同年郦公。因他请告回籍,今日恰好来说,即刻过 来相访。待他来时,当面与他讲罢。左右,礼部郦老爷来时,即忙通报。」 且说郦尚书从衙前来,众役禀道:「已到贾老爷门首了。」通报进去,贾公 迎出,二人上庭交拜后,分宾主坐下,叙了寒温。贾公又问道:「老同年,幸喜 丰采如常,特问近况如何?」郦尚书道:「奔驰多年,未许告退。膝下并无子嗣, 可怜一女,还遭离散。」贾公道:「原来令爱失散了。小弟在途中,收养一女, 问其籍贯、名姓,这女子说,就是令爱,名唤飞云。」郦尚书道:「小女果叫飞 云。」贾公道:「知是令爱,因此收养。」郦尚书欢喜道:「原来这样,多谢年 兄了!」贾公吩咐:「快请小姐出来,郦老爷在此。」 小姐出来拜跪,抱头相泣。飞云道:「拜见爹爹,不知母亲今在何处?」郦 尚书道:「途中幸喜,遇着你母亲了。」郦小姐道:「可喜,可喜!」贾节度道: 「有一件事要奉告:小弟斗胆,连令婿也替老年兄招过了。令婿叫做卞无忌,茂 陵人氏。」郦小姐道:「卞郎快来!」参军出庭,向郦尚书叩拜。 郦尚书见他人物丰采,好生欢喜。对贾公谢道:「多感年兄招此佳婿。」忽 见堂官送上报来说:「老爷简举的本,已有旨意。」郦尚书吩咐取上来。贾公问 道:「请问老年兄,为着何事上这简举本呢?」郦尚书道:「为着科场中事简举。」 因把旨意念道: 「礼部一本,为简举事。奉圣旨:科场大事,委宜详慎。郦道安既自行简举, 仍安心供职,不必引咎求斥。鲜于佶着法司提去,严行究疑。其原卷日字号,既 系霍都梁所作,即行察补,以襄盛典。该衙门知道。」 霍生闻听,惊讶背身说道:「原来鲜于佶割了我的卷子,中了榜首,怪道那 日看我病时,切切问我字号。有这样的歹人!那斋夫劝我言语,句句不差了!」 飞云笑道:「爹爹,如今免不得要去找寻姓霍的才是!」郦尚书道:「榜首定是 要补的。但急忙里,那里去寻找此人?也是个难题目!」飞云道:「这个人,孩 儿到晓得。」郦尚书失惊道:「孩儿,你怎么晓得?」飞云把霍生扯过说:「爹 爹,这个不是?不必找寻了。」 郦尚书并贾公俱大惊道:「这却怎么说?」郦尚书道:「果然是真么?」飞 云道:「千真万真。」郦、贾公大笑道:「有这样奇事!但问贤婿,为着何事改 了尊名?」霍生道:「不好说得!」郦尚书道:「我们是一家人,但说何妨?」 霍生道:「不瞒岳丈说,小生曾为一个相知,写幅春容画,被那裱匠把来错送了。」 郦尚书问道:「与谁呢?」霍生笑指飞云道:「就错与令爱。」 郦尚书又问:「怎么就错与小女处?」飞云道:「就是爹爹与孩儿的那幅《 观音》像,院子在裱背家,错取一幅《春容》来了。」郦尚书又问:「错了后面 却怎么?」霍生道:「令爱拾得画时,写了小词一纸,以咏其事。这一片笺,却 被燕子衔去,小生在曲江闲游,偶然拾得。」郦尚书又问:「这也奇!但怎么知 道是小女题得笺呢?」霍生道:「这也有个缘故。因小生抱恙,请一医婆来看, 那医婆说起这些事情,才晓得画是错到令爱处,诗笺也是令爱题的。」郦尚书道: 「果然小女病时,有个驼背医婆用药来,可是他么?」 贾节度问飞云道:「不就是相随你的驼婆子么?」飞云道:「正是他了。」 霍生道:「小生彼时将令爱诗笺托这医婆送还,取回原画。」郦尚书道:「这也 无害。」霍生道:「不料揖捕公人知道,诬小生托医婆明作牵头,暗通关节,要 拿见官考问,故此避罪,改名入幕了。」郦尚书道:「老夫在场中,那里晓得此 事?这却不是甚么勾引关节的勾当,明明是那班缉捕人役打诈了,可恨,可恨! 那笺如今还在么?」霍生道:「小生收得在此。」 郦尚书接过,读了一遍,说道:「这也不是淫词,恰好燕子衔了,落在贤婿 手中,岂不是缘么?还有一件事。贤婿有一位令表妹,也为乱离失散,现在老夫 家中收养。」飞云道:「恭喜爹爹,家中原来又收养一位妹妹了!怎么认得他是 霍郎表妹?」霍生道:「小生从无中表,那里讨这个表妹来?」郦尚书道:「既 不是令表妹,却怎么将贤婿三场文字,一一收藏;就是鲜于佶这桩情弊,倒是他 辨别出来的。他说此人与贤婿同窗,一丁不识,老夫故此才唤来复试,自行简举, 倘非中表,怎晓得这般详细?」贾节度道:「老年兄,我两姓原是通家,何不接 此女来面会一会,便见分晓。」郦尚书道:「说得有理。左右,备轿子接过二小 姐来!」役人应声去了。不多一时,报道:「二小姐到了。」 郦尚书迎出,说道:「女孩儿,你姐姐幸已认识在此,又喜就招赘你的表兄、 新状元霍都梁。」行云不觉暗暗惊骇。郦尚书道:「但状元说没有你这门亲眷。 你可来上前见见,看他如何?」行云道:「请他到爹爹衙中会罢。」郦尚书道: 「既是至亲中表,就在这里会也使得。」行云只得遵命,行进庭来,见了霍生, 各各泪下。郦尚书道:「既说不是令表妹,如何相见这等凄凉起来?」 霍生正哭,又笑将起来。贾节度问道:「既哭,如何又笑?」向郦尚书说: 「这却怎么说?我两个都不解甚么缘故。」霍生笑道:「不瞒二位岳丈说,」指 着行云说:「这就是……,」又不言了。郦尚书问道:「就是谁呢?」霍生道: 「就是小生一向平康中的故交,叫做华行云。」 贾郦二公大笑道:「这样果是该哭又该笑了。」行云方才向郦,贾二位下拜, 又与郦飞云对拜。郦尚书道:「连我与母亲都被你瞒过了。」向贾节度道:「果 然作人极好,不像那样人家出身的。」贾节度道:「记得招赘时,贤婿再三推托 曾与曲江女子结为山盟,想就是此女么?」霍生道:「正是。彼时蒙岳父许下, 日后相会,与令爱大小一样相称。」 飞云惊讶道:「甚么一样相称,这话是真的么?」贾节度道:「这句话果然 是老夫亲口许下的。」郦尚书道:「年兄,你看他两个如何这样相像?怪道小女 把那轴《春容》认作自己的;老妻乱离中,又把行云认作小女,因此收养在家。」 贾节度笑道:「只有一件,小弟收了飞云女儿,屈了令爱几分;年兄认了行云做 女儿,略略难为老年兄些了。」大家笑了一会。 霍生向飞云道:「娘子旧约新婚,小生心中一样相待,况你两个一色,岂有 偏私!」行云扯霍生说:「霍郎,你好负心也!原来撇了奴家,硬硬的招赘了郦 小姐。」霍生含泪说道:「云娘,你不记得我两个焚香发愿时,原告过的,题笺 的人儿,相会之时,定要圆成。适才贾公说,我再三推阻,岂是虚言!况且他许 了日后小姐与云娘相会,不分大小,一样相称。」郦尚书道:「既会过,都接到 老夫那边去,明日请老年兄到彼,与老妻一同拜谢收养小女、择婿大恩。」 正说话间,堂官道:「禀老爷,圣旨传出,今年恩荣宴与麒麟两宴,一齐颁 赐,请二位老爷与参军爷,明日早到。」郦尚书道:「知道了。」遂拜辞贾公, 与女婿并二个女儿,一同回衙去了。 不知怎样排宴,怎样团聚,且听下回分解。 第十八回 一道旨双排赏宴 两妻儿均受荣封 话说现任黄门官,你道是谁?就是阳县令若水秦公。守城叙功,擢选此职。 他说道:「且喜门生霍秀夫,荐他入同乡贾节度之幕,改名卞无忌,已建奇功, 后面又补了状元。昨日下官将此项事情奏过皇上,准复原名。又因文学、武功并 著,一时遂命恩荣、麒麟合为一宴,真是特恩旷典,今古罕希。下官因一时代理 光禄,亦在陪席。那值宴官过来,席面摆停当了么?」值官道:「停当多时,但 次序小官不晓得,请老爷吩咐。」 秦黄门道:「颁的有坐位图。头一次是恩荣宴,该礼部郦老爷主席,正面坐, 状元霍爷东首坐,该枢密贾老爷与我陪;第二次是麒麟宴,该枢密贾老爷主席, 正面坐。也是状元爷东首坐,该礼部郦老爷与我陪。」值官道:「如此说,那卞 都尉坐位设在何处?」秦黄门道:「你还不知道么?那卞都尉就是霍状元改名的, 总是一个人,我已奏过明白了。」值官道:「小官方才晓得。」 忽见典膳官、韶舞官向前叩头。秦黄门道:「宴上筵席齐备了么?」典膳官 道:「俱各齐备。」秦黄门道:「此时各衙门老爷,想俱齐到了,伺候着。」众 应道:「晓得。」 只见郦尚书、贾节度协同霍状元到来,秦黄门迎接,彼此施礼已毕,未免说 些套话。秦黄门让坐,说:「郦大人,请待下官递酒。」郦尚书道:「论理此宴 还该贾年兄先饮,老夫陪侍!」贾节度道:「岂有此理!况有钦定宴图,怎敢任 意僭越?」郦尚书道:「如此僭了。」斟酒、安坐,彼此交错后,乐人上来演戏。 头出是《童子拜观音》,二出是《青黎照读》故事。 下场去后,众官同起。郦尚书道:「恩荣宴已完了,可摆设麒麟宴桌席,待 我递酒。」安席又让贾节度首席,递过酒去。彼此回答。乐人又演一回《拐李成 仙》,又演一回《波斯国南宝》故事。下场去后,众官起席。郦尚书道:「公宴 已完,可就此先谢圣恩。明早入朝,亲进谢表便了。」向霍生道:「状元,你还 更了袍笏,便于天街走马,送归私第,便人人知道今科状元已补上了,不作缺典。」 贾节度道:「言之有理。」霍生更衣游街,众官已各回衙。正是: 瑶池式燕俯清流,夹道传呼翊翠虬。 圣酒一沾何以报,佩声归向凤池头。 话说孟婆早知今日,请受封浩,必然斗齿,却暗暗把观音像并春容画高悬起 来,仍自回避去了。这飞云小姐行到庭前,抬头一观,说:「呀!这是奴家当日 的观音像,今日张挂在此,待我礼拜礼拜。」起来站立,细细赏玩。那华行云也 走上庭来,说道:「原来《观音》像与《春容》俱挂在此,待奴家去先拜了观音, 再看《春容》。」拜完起身,来看看画,又看看飞云,说道:「果然容貌一般无 二。」 二人方才见礼,恰好霍状元赴宴回来上庭,也向观音像长揖,又与两位夫人 见礼。遂看《春容》道:「你看小生只单单一身,你两个与画上的人儿,一印板 凑成三个了。」大笑起来。行云向前问道:「相公,你备的花冠有几副呢?」霍 状元道:「怎么有几副?只有一副。」华行云道:「画上像两个共得,不知那珠 冠儿可共戴得吗?霍状元笑道:「这却怎么共戴得?下官不好说。」指着飞云道: 「这个让飞。」行云问道:「甚么飞?」 霍生指郦小姐道:「权让飞云小姐戴罢。」郦小姐道:「相公,此是正经道 理,怎么说是权让?」行云道:「咳,权也是权不得的。」郦小姐道:「好笑, 好笑!一鞍一马才是相当,那有侧出的混闹?」华行云指着像说道:「相公,你 认一认,是那一位菩萨?」霍状元道:「是观世音。」华行云道:「可又来!焚 香盟誓,原非虚谎,那里出个人儿乱来争抢?」霍状元笑道:「两个人都说得有 理,教我也难处。」两位含怒背立,并不作声。适郦尚书夫妇行来,霍状元上前 见礼。 郦尚书见两个女儿背立不动,不免惊问道:「今日锦堂佳宴,正该大家欢喜 才是,怎么两个孩儿这般样别调,是何缘故?」飞云上前跪道:「告禀爹妈。」 郦尚书道:「我儿起来。」飞云道:「孩儿幼生闺阁,长效于归,与霍郎合卺, 军中节度为媒,原非野合。今日华行云要硬夺孩儿封诰,说来甚是好笑。」郦尚 书道;「孩儿今日是个喜庆日子,闲言闲语,略浑融些罢。」飞云道:「别样事 浑融的,这朝廷恩典,怎浑融得的!」遂扯住霍状元,说:「认你主张罢。」又 向华行云背后下拜,说:「情愿让你,我取下这观音像来,长斋念佛,做在家出 家的尼姑罢。」就往前解像。 慌得郦老夫人一把扯住,说道:「我的儿,你怎么这样性急?凡事从容些讲 才好!」华行云也跪下道:「禀告爹妈。」郦尚书道:「你也起来。」华行云道: 「婚姻之道,何分门户大小,但论聘订后先,霍郎与孩儿,原在佛前焚香说誓, 愿做夫妇,永不相忘。况且偷割卷号之弊,不是孩儿发觉,眼见大魁,落于奸徒 之手。今日他做了夫荣,孩儿怎生做不得个妻贵?故此与霍郎询问旧盟,非敢冒 犯姐姐!」郦尚书道:「这也说得有理。」郦小姐道:「爹爹,说他有理,孩儿 敢是没理了?」华行云道:「难道只是姐姐有理,爹爹言语也没理了?」哭扯霍 生说道:「妾本墙花劣相,再休题那旧盟了。」又向郦小姐背后下拜道:「甘心 相让,奴家也取下《春容》来,愿裙布钗荆,空房独守。这画上郎君,想是不变 心的,同他作伴罢。」才待解《春容》,被霍状元止住,道:「这个性急,那个 也性急,却怎么处适?」 孟妈行来,叩首说:「老爷、老夫人,恭喜了!」夫人道:「起来。孟妈妈, 你来的正好,二位小姐为着诰封事,动些言语,烦你解劝,解劝。」孟妈道: 「晓得。」遂对行云道:「哎呦!今日好日、好时,怎么这样一个张智?小姐, 做官的人,两三房家小,是人家常有的。」郦小姐道:「妈妈,你不知道,那管 甚么两房三房?当日在军中赘霍郎时,是贾公节度主婚,你来说合。」孟妈道: 「是那,是那!」郦小姐道:「我原非苟合,不是偏房,今日怎么华行云要起封 诰来?」孟妈道:「小姐,常言说得好:『若是好,大作小。』」郦小姐道: 「好不晓事!说甚么大作小!」 孟妈又向华行云道:「云娘从良时,那有你这般,从个状元?郦老爷、老夫 人,又把你做亲生的一般看待,你也够了。百凡省事些罢。」华行云道:「妈妈, 管甚么从良不从良?霍郎在我家读书中的,你那日看病时,来见那些光景,原是 做夫妻的。后来为了诗笺一事,我又受了许多连累,怎么他今日做了官,奴家讨 不得一个封诰?」孟妈道:「云娘,莫怪我说,果然他是大,你是小,让他些才 是。」行云道:「好笑,好笑!甚么大?甚么小?」将孟妈一推。 孟妈睁眼道:「好性儿!状元也该调停。免得他二位只管拈酸,吃醋,不成 个模样。」霍生道:「此事甚难处。妈妈,你也糊涂,那里为着吃醋、拈酸!」 孟妈道:「不是吃醋拈酸,为着甚么?」霍状元道:「为着封诰只有一份,他两 个都争着要,故此难处也。」将孟妈一推。孟妈道:「好好,我老人家为了你们, 吃了许多苦,受了许多累,还不够,今日你们到了好处,都忘记了,把我当气球 的踢来踢去。小姐,我在千军万马中,曾陪伴你;云娘,我为诗笺,经过千敲万 考。」 遂卧在地下,双手捶胸,哭个不了。霍状元同二位小姐说道:「妈妈,请起 来。」孟妈道:「再不起来,说明你们和美了,我才起去。」二位小姐道:「听 凭妈妈说就是。」孟妈道:「口说不信,要你三个行个礼儿。」果然三个见礼。 孟妈道:「还不停当,还要你们笑一笑。」果然三个笑了。夫人道:「真个前后 事,都亏了你。孟妈妈,不要回去了,就在我府中养你终身便了。」孟妈起身道 谢。忽听贾节度捧诰到来,一家跑下听读。诰曰: 「朕闻揆文奋武,朝有常彝;华国经邦,才难兼擅。兹尔羽林都尉霍都梁, 文才武略,朕甚嘉焉。今着改授宏文馆学土,兼河陇节度使,仍赐绯鱼金袋。其 父母妻子封荫诸典,或崇文赠,或录武功,着礼部会同枢密院议定,覆请施行。 钦哉!谢恩。」 一家拜谢起来,各相施礼。郦尚书道:「正要请年兄过来,做个和事人,如 今恰好奉旨意了。」贾节度问道:「有甚见教?」郦尚书道:「适才两个小女, 正为封诰一节,动些言语,老夫也没法分解。如今圣旨把霍郎父母、妻子恩典, 着我两人议定,请问老年兄,怎样议法?」贾节度道:「这虽是国事,也就是老 年兄家事,但凭尊见,作何处分就是。」郦尚书道:「依老夫愚见,霍郎父母赠 诰,应从一品;妻子封典,他中状元时节,果在行云家里,这状元的安人封诰, 应与行云;后来参赞老年兄幕中,却是小女相从,这节度的夫人封诰,应与飞云, 不知是否?」贾节度道:「处分极当。请快穿戴起来,莫要争闹,明日小弟与老 年兄覆奏便了。」 二位小姐穿戴起来,然后拜谢。早已排开筵宴,交杯递盏,快乐饮酒,何等 欢腾。酒闲人散,忽见一个燕子旋绕飞鸣。孟妈道:「你看,燕子又飞来了。」 霍状元对燕子一揖道:「燕子,燕子,承谢你作美。如今诗笺收得牢牢的,再不 许你衔去了。」飞云与行云亦相拜起来。真个是夫唱妇随,琴瑟调和,一家赴河 陇任所去了。说不尽的荣华,讲不尽的福分。后来各生二子,俱各登第,皆受荣 封。可见世上婚姻,皆是天定,非能人为,其中燕子聊作引线耳。 诗曰: 剪尾鸟衣也有情,诗笺衔去了三生, 从今寄语丹青客,孰许姻缘照样行。 【完】